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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鸣潜】年年

  今早的清安居并不十分安宁,天刚亮,藤黄就进来通报说距扶摇一百多里处的乡镇出了个妖修,已伤两人,因此乡民请仙人前去除妖。按理说这等琐事轮不到程潜管,不过徒弟们有事的有事,游历的游历,加上程潜也不是位怕麻烦的,于是亲了下尚在梦乡的严争鸣就出门了。

  转眼就是年底了,为了讨个除旧纳新的好彩头,不少人家都挂起了灯笼,红对子贴在阔气的府门或朴素的院门上,各户杀鸡宰鱼,揉面备馅,好不喜庆。程潜在空中远远瞧见一片炊烟里掺着一股血气,但并不浓厚,想必顺手就解决了。

  到了地方一瞧,果然只是个刚化形的小妖。如今安定下来,各处繁衍生息,百姓侵占山林导致大小妖物无处可归,因此伤人的事情时有发生。程潜布了个防护阵法,又搁下些治伤的草药便准备离去,转眼一瞥,看见了不远处“程家祠”的门匾。

  是了,刚才与人攀谈时就觉得此地乡音有些耳熟,原来回到这了。只是幼时离家,茅屋草房变成白墙灰瓦,早已认不出来了。程潜心生感怀,一边走一边打听,兜兜转转看到一间学堂,有个夫子打扮的中年人正在贴春联,旁边的小书童抬手端着糨糊,写着“心存天下事,奋取少年时”的红纸皱了一角,夫子细心展平,贴得方方正正。程潜在一旁看了片刻,万千思绪在心里滚了一遭,最终只落个前尘往事、何必记挂,凡人不比修士年寿,只怕这一百多年过去,当年的学堂已经重建,而他那并不怎么亲厚的血亲早已魂归天地,转世数载了。

  

  突如其来的惆怅轻烟一般消散,程潜须臾间便回了扶摇山。看到山下的集市喧闹得很,卖吃食和各种零碎的小摊摆了长长的一条街,程潜虽然不怎么爱热闹,但先前整天东奔西跑地补窟窿,倒是对这许久不沾染的烟火气生了几分亲切,便脚下拐了弯,走向最近的一个摊子。

  按理说头几家摊位应该都是卖各种小零嘴儿的,香气一出就方便招揽各路行人,这次打头的偏偏是一家卖首饰的,银镯子玉坠子铺了满桌,后面的椅子上躺着位美髯公,二郎腿翘着,霸气得别具一格。

  程潜穷酸惯了,出门也不见得带上半点儿碎银子,顶多有几个铜板咣当响,不过这小摊上的东西很别致,有几件倒是很衬家里那位臭美精,他就看得久了些。

  摊主人看他挑的专心,边打了个哈欠边慢悠悠地站起来,“随便挑,选两件称心的我送你。”

  这生意做的真新奇,程潜抬头看了一眼,觉得对方神色不像作伪,便问道,“我与兄台素不相识,为何要送我?”

  摊主人挥挥手,“今天你是我这摊子第一位客人,年节嘛,讨个好彩头,钱不钱的,无所谓咯。”说罢拿起一个发簪,“洛州城里李氏银铺知道吧,那里打的,我看就很配你。”

  这倒是真不知道,不过这物什通体流畅,尾部镶有一枚靛青的天河石,果真古朴又清雅,程潜刚要开口道谢,手里便又被递进一件东西,是个软玉指环,触感温润,还缀有一粒小小的红珊瑚,“挑一赠一,童叟无欺。”

  “多谢兄台。”程潜掏出一个铜板,在上面随手画了个护身符,“一点心意,还请收下。”

  铜板不够,可是护身符咒管够,程真人好大手笔,写写画画又送出去十多个,换来各色糕饼点心和小玩意儿。大包小包在不知不觉间就抱了满怀,程潜看着手里的一串鞭炮,不禁摇了摇头,这不像是送给心上人的,倒像是哄小孩的,恐怕今夜的扶摇山又不得安宁了。

  不过也没关系,寒冰洞窟呆的够久了,总要尝一尝这烟火红尘的滋味,把缺了的热闹都补回来。

  程潜沿着上山的台阶慢慢走,四九天里的风带着冬末的冷意,从山顶漫无边际地扫了下来。仙门所居之处一般都温暖如春,但扶摇却并不拘着清气,而是随它四时流转,因此四季分明,各类风物都赏得。山上多秀竹松柏,而今风吹涛动,满目苍翠里一人白衣翻飞,叫严争鸣看了,肯定又要斟上一杯,美滋滋地对着这个场面下酒,边喝边品评,“我家小潜不愧是谪仙一般的人物。”

  上山的路很长,自能御剑后程潜更是没走过几次。如今回想起来,幼时师父牵着他的手领回师门的光景却仿若昨日。木椿真人的手干瘦却温暖,牢牢地握着他,旁边的便宜师弟不消停,一边跳着石阶一边还要揪下几朵旁边的小花,暖风熏熏,吹拂间山下的一切就与他无关了。

  旧事多思无益,一抬头,就看见某位大爷没款没形地倚着山门,一脸山雨欲来,“大过年的,偏要下山去除什么妖,你差遣个道童去不就行了,又不是什么棘手的事。”说罢继续抱着胳膊,故意别过头不去看程潜,全身上下只有明晃晃四个大字,“快来哄我”。

  几经摸索,程潜已然掌握了顺毛的诀窍,一百多年过去,严争鸣的气性没有丝毫长进,大能应有容纳山海的肚量这种论调在他看来都是骗小孩的鬼话,归根结底哄是关键,于是程潜凑上去,“那铜钱戒指之前我给你收走了,现在还你一个新的,快伸手。”

   严掌门恃宠而骄,笑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还嘴硬,“你那破眼光,能买什么好东西。”说罢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,“不过看在你是第一次送我东西的份上,我倒是可以勉强戴一戴。”

  程潜托着他的手戴上,大小刚好,严争鸣的手本来就骨节修长,加上指环色泽温润,红珊瑚更添一份华贵之气,严争鸣伸出手看了看,心里颇为满意,于是矜贵地点点头,“还不错。” 

  “那就好,我还怕你不喜欢。”程潜把一半东西塞到严争鸣手里,“回家吧。”

  严争鸣虽不知道程潜怎么突然兴起,不过不妨碍他心情好,“今天怎么了,想着给我个指环?”

  怎么了,总不能说是人家白送的吧。这话在嘴里咕噜了一圈,又被程潜咽了回去,于是开口道,“这个好看。”说罢又适时地补了一句,“跟你很配。”

  严掌门被这朴素的情话哄得心满意足,很没出息地把大早上睁眼不见人的起床气抛到脑后,又不要脸地拦住程潜讨了个吻,这才觉得再神清气爽不过了。

  到了晚上,照例是一年里最忙活的时候,水坑带着一群小妖怪手忙脚乱地到处贴窗花,连不知堂都没幸免于难,瘦长的木窗棂上硬是被她挤了两张,凌乱地喜庆着。李筠招呼小道童点鞭炮,咋咋呼呼间杯盏都端上了桌。

  两三杯酒后过后,众人脸上皆浮薄薄一层红,没关紧的门缝里泄进冷冽的风,推门再看已是满山翠色蒙着银白。程潜站在屋檐下等酒气散去,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正在被人握着,于是又反手握紧了些。

  朝暮轮转,伴尔年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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